沿着汉水南下,封欣桐望着沿途的景色,感到有些怀念。
似乎,很久以前曾来过?
应该不可能吧?她不会对这里熟悉才是……她们是为了追踪秦帮才南下的!
“桐儿,你看这个。”
注意到她的不对劲而先往前方去探路的柳卓妍回头唤道。
“什么事?”封欣桐连忙走过去。
“这里是林家村,十几年前被十大恶人血洗的村庄之一,想不到秦帮会把这里当据点。”柳卓妍暗忖。
林家村?是……林家村吗?声音在她脑中炸开。
封欣桐颤抖着下马,走到倾倒的石碑蹲下,伸手抚去上头的青苔和灰泥,却拭不尽血渍。
“桐儿?”
第一次,听到柳卓妍关心的呼唤也发不出声音。
这里曾是她的村庄,她的家园……她和哥哥姐姐曾一起在这里附近的大榕树下玩捉迷藏。
“好久了。”久到她都快忘了。她轻喃。
秦帮的人,就为她的村人奉上生命的祭礼吧。
抓起碧泉剑,她面无表情的走进村庄那年久失修的木门。
“桐儿,我们此行目的在侦查,别打草惊蛇了……”柳卓妍试着拦住怎么看都不对劲的徒儿。
“打草惊蛇?只要一个也别让她们溜了,就不算打草惊蛇了吧?”封欣桐面无表情的道,猛然运起内力高喊:“秦帮的杂碎给我滚出来,带种的就别想逃!”
不顾柳卓妍的劝阻,封欣桐的双眼中盈满杀气。
这孩子……难道……柳卓妍在思绪回转后大致上心里有个底了。
柳卓妍疼惜的搂住封欣桐。
“师父?”
“桐儿,你很冷静的告诉师父,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?”她一定要确定。
“嗯,我在替这村里的人报仇。”
“报仇?杀她们的人是十大恶人啊!”她不希望桐儿因为悲伤而走岔了。
“可是这些人全是同伙,死有余辜。”
不可思议的冷静,头脑非常清楚,只有血液快沸腾了,熊熊燃起杀机。
就在她们对话时,数十人纷纷冒出,将她们团团围住。
“就是你们在这里找死吗?”
“啐,不过是个女人!”
她们不屑的看着封欣桐貌胜女子的外表。
封欣桐眼色一沉,轻轻推开柳卓妍,反手拔剑——
“以为拿把剑就了不起吗?告诉你,不想像这村里的人一样就乖乖闭……嘴吧……”
她愣怔怔的看着自己的身体喷出鲜血,腥红染上白雪,然后发现自己逐渐远离自己的颈项,最后发现自己已经首级飞起,凄惨的尖叫出声。
“败类!”低声骂道,封欣桐任银光飞舞,穿梭在众人间。
白刃入、红剑出、尸块纷飞,鲜血四溅。
柳卓妍苍白的脸旁看不出情绪,她一反常态完全没有阻止的意思。
有一种仇,不是自己报的就不行;有一种恨,不是真的能做到冤有头、债有主。很多时候,若不这么做,连哭泣的力气都没有。
若真的有罪,就让她陪桐儿一起背吧。
这是桐儿的仇,必须让她自己了结。
她所能做的只有等她停下来后,再紧紧抱住她。
就在她沉思时,封欣桐终于停手了。
用力挥去剑上的血,她踏着鲜血前进,走加柳卓妍身边。
鲜血沾上她的衣袖,染红她全身。白皙的面孔再度染上血污,这次的眼神却是出人预料的澄澈。
还剑入鞘,她露出一抹苦笑:“师父,我们今天住在这儿好吗?”
柳卓妍一面替她擦掉血渍,一面柔声道。
“好,桐儿,我们就住一晚吧。”
“嗯,我们住村长家吧,她家最大了,也够坚固……”轻声说道,她转身走向记忆深处的大宅。
所谓的景色依旧,人事全非能用在这里吗?
现在一切景物都在白雪的覆盖下,但到了春天,村口的老榕树枝叶将依然茂密,入夏后池塘里的夜莲想必一样美丽,就连养蚕的桑树都是一片翠绿。
消失的,歼灭的,只有她的家人和村民……
……
半夜,封欣桐悄悄起身,无声的偷偷走出屋子,茫然的在一片黑暗中沿着记忆中的小路寻找早就被遗忘的回忆。
最后,她停在一个不知是谁建造的大坟墓前。
在那之中,也有着她的家人吧?
为什么会忘记了当初的悔恨和不甘心而屈服在十大恶人手下呢?
明明记得那么深刻,却又因为怕死而不敢反抗那些令她家破人亡,有着不共戴天之仇的人。
“我……回来了……”低喃着倾诉,她跪坐在坟前的雪地上:“有一段时间我都忘了你们,可是……我终于回来了……”
曾经日日夜夜的想着,一定要逃回来安葬家人,后来,她心冷的打算放弃,因为她已记不得故乡的所在。
如今,因缘际会的有幸回到这里,却只怕连谁是谁的尸骨都分不清了吧?
地下冷吗?应该很冷吧?那为什么她反而感觉到寒意一直自心底冒出呢?难不成她的心也被埋葬在冰雪黄土之下了?
“我爹喜欢带我们下田,就算年幼的我们帮不上她的忙,她只是想让我们好好玩一场而已。”她自言自语的说着,知道柳卓妍跟着她一直走,“我娘总是很温柔的抱着我,睡前会唱很好听的歌;我大哥会带着我一起玩,附近小孩欺负我时,她会帮我打回去;我姐姐念我,可是总是存下替隔壁大婶打零工的铜板给我买糖吃……”
握紧的手松了又握,握了又松,她就是无法做到忘怀。
当仇人已经杀尽后,满腔放不下的仇又该如何放手?
自己的血,沿着剑鞘没落在坟前,染红了白雪,渗透到底下的黄土。
柳卓妍站到她身后,为她挡去冰寒刺骨的冷风。
“她们杀了我爹娘,用残忍的手段折磨阻止她们捉我的姐姐直到她断气,我大哥也为了保护我而死,为什么只有我一个人活下来呢?”力持稳定的语调不解的问着困扰她十几年的问题,“为什么我会怕死,所以活下来了呢?”腰际被环住,颤抖的背脊贴上温暖的胸膛,她眼泪终于滑落。
“你没有错,你只是想活下来而已。”柳卓妍低语。
“明明这就是命,弱肉强食,有实力的人才能活,没实力的人被杀也只能怨叹自己实力不够,应该是这样的吧?那为什么我还是不甘心呢?”
踩在弱者的尸体上活下来才是生存准则,无力抵抗的人唯有死路一条。
想抗衡,不甘心,就只有变强一步可走。
一直以来她都是这么想的,只是,真的很恨!
泪水不停的流,滴下的泪珠灼伤了柳卓妍环抱住她的手,染血的手握住一直支撑她的人,她在寻求一份安慰。
“好孩子,已经结束了,十大恶人死了啊。”
看着苍凉的墓碑,上头只是简单的刻着林家村人埋葬于此,历经风霜的斑白石面仿佛在诉说着她们的死不瞑目……
“师父……我明明有求救啊,为什么没有人来救我们?”
带给她绝望和无奈的,是哭哑的嗓音和求救无门。
无论官府还是武林侠士,没有一个来救她们……一个人,也没有……
只能靠自己,男人为了保护家庭迎占;女人为了保护孩子迎占;无力抵抗的幼小孩童也会为了双亲奋不顾身的撕打啃咬。
但普通村民怎么可能是十大恶人的敌手,不消一刻钟,和乐的村庄就只剩下小孩的哭声和鲜血流过地表的水声。
来帮忙的人,一个也没有。
这下柳卓妍终于明白她夜夜在梦中求助的原因了。
柳卓妍沉默的把她整个人抱入怀里,仿佛想借此保护她似的用披风紧紧包住她。
“哭吧,你压抑太久了。”
“我不哭,哭没有任何帮助、可是……呜……”再也忍不住的哭出声,她埋首柳卓妍怀中哭出她所有的不甘心。
曾经以为眼泪哭干了,就不会再流了。
她也曾哭到再也流不出一滴泪,心力交瘁的哭到失声,可是化作血泪倒流回心底的委屈和悲伤,却只能不断的累积,直到让人窒息。
她以为自己已经不会哭了,岂知旧景重上心头,又是抑不住的哀伤。
她不是哭自己的家破人亡,而是代替含恨九泉的家人哭出所有的不甘心与愤恨。
这一点,她和抱着她任她痛哭的男人都很清楚、很清楚……
次日,朝阳斜照进破旧的屋子中,被阳光干扰到睡眠的封欣桐吃力的抬手挡住阳光后才睁开眼。
“师父?”
原本身旁的人不见踪影,两人份的披风全盖在她知上,昨夜生火的火堆已被人新添加了柴火。
看不柳卓妍,封欣桐有些慌张。
暗自责怪睡太沉的自己,她抓着披风冲出大门。
哗!苍羽在空中盘旋后落下,停在她手臂上。
“苍羽,师父上哪去了?”昨夜她哭到睡着,记忆中师父是抱着她的……
担心的四处寻找,百般找不到人的情况让封欣桐心急如焚。
突然,她停下脚步,怔怔的看着被人打点得干干净净的坟墓。
野草青苔已经被清理干净了,碎石也都捡开了,覆盖的白雪被清扫干净,甚至还摘了几枝寒梅……
“桐儿,怎么不多睡一会儿?”
温和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,一双手温柔的替她披好披风,然后,她愣愣的仰头看着柳卓妍的微笑。
莫名的依赖感涌上,她转身扑到柳卓妍怀中。
“师父……师父……”
“傻孩子,师父在这里,哪里也不去,别怕。”柳卓妍说话的声音很柔,回抱她的双臂却很坚定,紧紧搂住她那颗不安定的心。
“我要待在师父身边……”
“我会保护好师父……”
“我会听师父的话……”
说到最后她已经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了,只是很想消磨掉自己的不安。
她只剩师父一个人了……万一连师父都离开她……她根本无法想像自己会变得如何。
“师父知道,已经跟桐儿的家人说过了。”柳卓妍沉着的搂着她走到墓碑前。
“耶?”说……什么?
“说我会照顾你一辈子,让她们别担心一个人被留下来的你啊,放心吧,她们不会怪你的,真有不甘,也只是放心不下你而已,所以别再哭了,要笑着告诉她们别再担心了。”
她一夜无眠,因为彻夜桐儿都被噩梦缠身,不断道歉的厣语显示桐儿对家人的愧疚感,所以她特别这么说来解开这长达十几年的心结。
“担心我?”封欣桐喃喃道。
她们不怪她,还担心她吗?
“当然,她们最疼你了。”柳卓妍柔声道。
瞬间,封欣桐脆弱的表情让她不舍的落下轻吻,然后,她看见迷朦的双眼中开始有了省悟。
“我没事了。”这次,她没有哭,虽然笑容有些悲伤,却是雨过天晴;“因为能跟师父在一起,所以我一定没事了。”
“……以后每年都来吧。”柳卓妍笑着回应她。
“每年?”
“让她们知道你每年都过得很好啊。”
封欣桐先是疑惑,然后体会了柳卓妍的用心。
这是师父想让她不要再悲伤的方法……
“好,我们一起来。”
她一定会努力的,要活得很幸福、很快乐,就算短期内仍会心痛,但总有一天一定可以的…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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